骆伟

(中山大学资讯管理系, 广东广州510275)

当前全国大规模开展古籍普查与申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工作, 引起了国内外业内人士的极大关注。前者是继1979 年古籍善本普查的延续, 有若干程序、规则、经验与教训可供参考; 后者是我国首次开创性的工作, 也有申报记忆工程、国家非物质文化等可资借鉴。在此前提下, 两者在有关部门和人员的支持、努力下, 已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和初步成效, 这种功在当代, 利在千秋的国家文化工程, 意义深远, 影响重大, 受到了人们普遍欢迎。

然而, 在实际操作过程中, 不可避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这是可以理解的。笔者以一个过来者和旁观者的身份, 体会这两项工作的进程, 发现有些值得商榷的问题, 今提出来只为更好完善和改进工作,既是一种意见也是一种建议, 供有关单位和专家参考。

1标准界线不清

2001年至2006 年, 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先后发布国家文化行业标准古籍定级标准、古籍特藏破损定级标准、古籍修复技术规范与质量要求以及图书馆古籍特藏书库基本要求等, 着力加强古籍普查、研发和保护措施, 这是可取的、可行的和必要的。众所周知, 标准是衡量事物的准则,是一种操作规范。标准可分国家标准、部颁标准及地方标准等等。无论国标还是部标,都是每一行业操作的共用遵守依据, 具有通用性、明确性、规范性和权威性。然而, 在古籍定级标准的文字表述与操作中, 存在若干问题:

( 1)时代界限不明确。在古籍定级标准的3. 2, 提到明末清初和3. 3清代中晚期这两个敏感的时代问题, 究竟明末从万历还是天启开始? 而清初是顺、康、雍还是到乾隆? 至于清代中晚期, 更是模糊含混不清。这些备受争议时代术语, 涉及到具体帝号和时间, 作为部颁标准应该是明确的、具体的, 不应由操作人员揣摩自定界限。否则, 必然造成混乱现象, 这是任何标准不应出现的问题之一。延至2009 年底公布的中华古籍总目编目规则, 才对古籍定级标准中上述时代予以明确, 这已是三年之后的事了。

( 2)著名学者和藏书家的概念。在古籍定级标准的3. l、3. .l 3和3. 2都出现过。什么为著名? 这个概念很模糊, 见仁见智, 连辞海也失收此辞条。其实, 著名与名人是同义的。一般地说, 著名学者是指他在某一学科或多学科领域, 其成果丰硕并具有一定影响的代表人物。同时, 著名学者一般是没有地域性的, 不能说京都的学者都是著名的, 而地方却不是, 只有以其学术地位和影响作为衡量标准, 因为人才不择地而生。因此, 著名学者必须是公认的。但操作起来, 也有相当难度。因为我国地域辽阔, 历代地方人才辈出, 可能在一省有名气, 当地人都了解, 外地人却不然。正如有句成语: 北人不知番禺, 南人不知盩厔。如广东桂文灿( 1823- 1884),师从陈澧, 举人出身, 只当过知县, 但他著述颇丰, 为岭南经学大师之一, 在广东颇有名气, 但不一定为外省人所知, 这种情况, 全国普遍存在。因此, 著名与名家如何取舍, 尚存地域差异。

( 3) 珍贵的概念。在古籍定级标准中, 有术语和定义一项, 其中对古籍、版本、刻本、稿本、善本、普本、孤本等都作了界定, 惟独对珍(贵)本没有说明。只在定级标准中, 将具有珍贵价值的善本划分为一、二、三级, 并列出了一、二、三级定级标准。我们可在赵国璋、潘树广所编的文献学辞典中, 找到珍本条: 珍贵的书本或资料集, 泛指较早或内容较好、流传少、文物价值较高的刻本及稿本、抄本。瞿冕良所编中国古籍版刻辞典亦有珍本词条,原意基本相同。权威性工具书辞海对珍本作了如下说明: 珍本, 珍贵的书本或资料。凡不经见和难得的革命文献以及具有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的古旧图书资料, 都称为珍本。如把珍贵连在一起, 即珍稀贵重的本子。可以这么说, 善本未必珍贵, 而珍贵却包含善本。因此, 珍贵包含三种意思: 珍贵、稀少、价值高。

2有些标准定得过低或审核不严

例如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申报标准, 应该是国家性、珍贵性的, 起点必须要高, 否则, 难以符合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称号, 这是大家应有的共识。如有一些古籍, 它可以称得上是善本, 但它不一定是珍稀贵重的, 因为善本和珍本是有区别的。如果珍贵标准定低了, 就造成泛滥了。那么, 申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存在那些具体问题呢?

( 1)明代套版印本列为一级丙等(见3. 1. 3) ,值得商榷。诚然, 套版印刷是雕版印刷技术的改进和提高, 具有技术难度性和收藏观赏性。但现存套印本绝大部分为明万历和万历以后闵氏和凌氏两家所印约130多种近3000部, 版本时代都低于明隆庆以前刻本的时限, 就以不唯时限原则和等次上靠原则, 它也只能上调一级。况且闵、凌两家套印本在全国存量不少, 一般称不上珍贵古籍。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已公布了二批, 具体明代套印本有多少? 我没作详细统计, 以2008年3月1日文化部颁布首批名录2392种为例, 某省入选50种, 其中明代套印本就有28 种, 占总数56%。在颁布第二批珍贵名录中, 套印本便更多了, 约有160种。如明套印本韦苏州集有10 部、孟东野诗集有13部, 而楚辞高达24部之多。这些古籍, 以平常心论之, 仅为善本, 并非珍贵。但笔者同时注意到, 全国几个收藏古籍较多的大馆, 如国图、上图、南图等, 他们都没申报闵、凌两家套印本, 不是他们没藏有, 而是太普遍太多了。笔者有一个想法, 如把明代套印本, 从两色套印提为三色套印方可上报, 就可减少许多, 也可提高其品位。

( 2)明代朱印本、蓝印本。古代朱印、蓝印均为出版者初印本, 用以上呈、馈赠或保存之用, 由于它初印字画清朗, 纸香墨润, 印数有限, 传本较稀, 历为收藏家所重。现古籍定级标准, 把明代套印本列为一级丙等, 而明代朱印、蓝印本却列为二级丙等, 有失公允。

( 3)明代方志孤本。据笔者所知, 山东馆所藏明万历刻本兖州府志和广东中山大学所藏明万历刻本粤大记, 这两次申报均未成功。究其原因, 只是两种方志均有少量缺卷, 但它却是地道的海内孤本。这两种方志笔者都目验过, 其中兖州府志为白棉纸, 刻印俱精, 开本大, 书品好, 经过多年查验, 确为海内孤本, 这两种珍贵方志, 前者为山东齐鲁书社影印过, 后者为中大教师校点出版过, 说明这两种方志的价值。像这些本子都不收, 还收什么呢? 而明刻本、明抄本有若干种缺卷本, 却可申报成功, 真令人百思不解。这说明国家专家组在评审时, 把握尺度不一, 这是颇感遗憾的。

( 4)明、清刻抄本问题。从公布名录来看, 状况甚多, 如第二批公布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收有清道光至同治间海源阁抄本两种, 如按此标准, 广东孔氏岳雪楼在清道光年间有抄本上千种, (广东省馆即有500多种), 其他被誉为清代四大藏书家也有抄本, 若此例一开, 将不可收拾。其次, 清抄本缺卷也收, 如山中闻见录等; 再次, 清光绪刻本书目答问, 只因有叶德辉批校, 也照收可也, 但叶氏已是民国时期的人, 刻本时间已到古籍下限, 而批校人时代距今不远。广东某馆也有此书, 不仅有批校者, 还有题跋者, 这些例子都存在有例可依造成申报失序的问题。明刻本也有问题, 如明崇祯刻本新镌歌林拾翠六卷本, 但只存二卷(三分之一)也入围; 明吴辑薛氏医案, 明陈长卿刻本, 考陈氏为明嘉靖、天启间吴郡人, 但吴为明隆庆, 万历间闽人, 此书版本应在隆庆以后; 其他如明刻本策要、都公谭纂、唐宋白孔六帖等缺卷本也收, 不知何故?

3关于清稿本和明内府刻本定位

在古籍定级标准2. 2. 2 稿本的术语和定义中, 稿本: 指作者亲笔书写的自己著作的底本。分手稿本、清稿本和修改稿本。前者和后者两种稿本好区别, 惟独清稿本有异议, 一般而言, 清稿本是指自己誊清的定本, 少有修改字样。但清稿本可以自己抄, 也可由儿女、学生或倩人抄正, 特别是作者年事已高, 不可能对篇幅大、字数多的修改本自己誊清, 故由他人代抄是可以理解的。对清稿本的界定, 当然首选的是作者的笔迹, 名家的手笔有较多资料可借鉴, 好辨认, 但一般作者则不熟, 难度大。故毛春翔先生在古书版本常谈中说: 清稿本, 必须有著者印记为凭, 否则除著者笔迹可以为证外, 别无他法可以证实, 只能作为传抄本看待。他的观点得到瞿冕良先生认同。笔者认为, 有些稿本的稿纸,版心上刻有书名, 有朱丝栏、乌丝栏、绿丝栏等稿纸,如有作者签名、印记或他人题跋可证者, 也可定为清稿本, 如果必须要有修改字迹才算稿本, 那么, 清稿本就基本不存在了。因此, 笔者认为清稿本的定义:作者手迹、签名、印章或他人题跋可据, 四者应具其中之一以上者, 可定清稿本。明代内府刻本, 是明代历十七帝宫廷所刻之本,内容广泛, 刻印精良, 封面装帧或厚纸或绢装, 开本大, 有的字大如钱, 这是明内府刻本基本特征。笔者初涉版本目录之学时, 曾得北图冀淑英老师指点, 她对明内府刻本作了如上描述, 并指出经厂本的特征便是卷端钤有广运之宝印记。因此, 明内府刻本并不一定以宫廷印章作为唯一的鉴定依据, 因为明代内府刻本众多, 如果每种每部都要钤有内府大印, 也是一件烦事, 因此, 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所收明代内府刻本, 并不一定要有官印。

4关于举办各种培训班问题

为了提高各地参与古籍普查和古籍修复人员的知识与技术水平, 国家古籍保护中心近年不断在各地举办各种培训班, 这是应该的无可厚非的。然而, 各种培训班的主题、师资力量以及学员水平等, 决定了培训班的质量和效果。其中, 尤以学员状况为最。笔者虽未经历各种培训或受训活动, 但从有关参与受训者或组织者处了解获悉:

一、组织培训活动过于频繁,如2008年冬, 曾同时在全国多地举办培训班, 使教师和学员疲于奔命;

二、参与学员资格未经审查, 其中古籍修复尤为突出, 如2008年在广州中山大学举办的古籍修复培训班, 有过半人不从事古籍修复工作, 所以, 培训后回单位仍然是从事原来工作, 效果不佳, 浪费资源。其他古籍普查或版本鉴定, 学非所用, 也有类似情况, 只是稍好一点而已;

三、缺乏有效资源利用, 如举办各种培训班, 师资水平是关键, 现不乏中青代有知识、有技术和有经验的人才, 但老一代的专家学者, 在身体条件许可下, 如丁瑜、沈燮元、韦力、瞿冕良、黄裳等以及社会有经验、有技术的修复老师傅, 未得到应有的重视;

四、没有进行区域之间的协作活动。1979年前后, 为编辑中国古籍善本书目, 曾在全国五大区进行协作活动, 如东北区、华东区, 中南区、西南区等, 各区相继举办了各种培训班、重要版本协查以及工作经验交流会等, 起了观摩、交流、学习的互动作用, 这种成功经验, 这次全国性古籍普查, 没有得到重视和采用, 颇感遗憾。

5关于编辑中国古籍总目问题

根据中国国家古籍保护中心所编印古籍普查培训讲议(二七年六月)第一章古籍普查工作概说所述, 将在11 家大型图书馆藏的基础上, 编纂中国古籍总目, 同时, 从20082010年, 开展二级及以下古籍普查工作, 汇总古籍普查成果, 逐步形成中华古籍联合目录。依上所述, 编辑中国古籍总目和中华古籍联合目录, 应是国家图书馆汇总、审核和发布的任务。然而, 近来却改弦易辙,除馆藏一百万册古籍单独出版书目外, 把编古籍联合目录的事, 分派给各省办理, 并与各省签订协议书, 要求依时按质按量完成任务。这可能是化整为零调动地方的积极性。鉴于各省古籍藏量和技术力量水平的不平衡性以及编联合目录的复杂性。因此, 国家专家组审核至关重要, 否则, 放手让各省自己做, 质量肯定不能保证。古籍为我国文化遗产之一, 编好古籍书目, 需要的倒是保证质量, 使书目经得起时人和历史的考验。

综上所述, 无论古籍定级标准、申报与公布国家珍贵古籍名录以及古籍普查、古籍保护等措施, 都是一项功在当代, 利在千秋的国家文化工程, 具有现实与历史意义。而培养各项技术人员, 深入开展古籍普查和保护, 必须采取切实有效措施, 充分整合国家与社会资源, 调动各种积极因素, 才能完成历史赋予我们的时代使命。我们需要的是效率、质量和新一代人才的涌现, 切忌急功近利, 搞形式主义, 浪费国家资源。当年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从筹备到最后完成, 先后经历了18年(从1978- 1995)时间, 不仅编印了一套高质量的古籍善本书目, 而且培养了一批有实干经验的技术人才, 成为各地古籍整理的业务骨干。现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在网上公布古籍普查平台和善本导航系统, 但只是初步阶段, 有待完善和提高,这是二十一世纪初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做法的较大差异, 也是时代进步、科技发达的结果。不管将来出版全国普查总目还是各省出分卷, 关键是人才, 因为一代书目, 乃一代人才之书目。但愿这次古籍普查和保护, 也能取得如期的效果, 使我国古代文化遗产, 得到传承和发扬。

参考文献

[ 1] 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 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行业标准古籍定级标准. 北京: 2006. 8. 5

[ 2] 中国国家古籍保护中心. 古籍普查培训讲义. 北京: 2007. 6

[ 3] 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 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第一批) 北京:2008. 3. 1

[ 4] 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 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第二批) 北京:2009. 6. 16

[ 5] 张志清, 陈红彦. 古籍保护新探索. 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8

[ 6] 骆伟. 感言读古籍定级标准和首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2008. 10. 打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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