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贺宏亮

钱钟书给李国强的第一封信，写于1980年4月12日，拒绝了李提出的重印钱氏文章的提议。全文如下：

国强先生：

所内转到来信，极感极愧。尊刊内容“广”博，风格如“角”之锐、如“镜”之明；我看到几期，曾向港友马力君表示赞赏。

我那篇四十年前的小文章讲些什么（1），现在忘得一干二净，“少年时干的营生”，懒去也怕去重提旧事。从理论上说，作者自己关于写作动机的回忆未必靠得住。回忆一般很容易根据现在的自我，无意或有意向过去的自我施美容手术；像作梦一样，回忆往往可以说是不写或不会写小说的人所编造的小说。作品本身体现出来的意义比作者事先或事后外加的申明似乎更可信赖、更重要，这是近世西方文评强调的一点。D. H. Lawrence所谓：“千万不要信任小说家，只能信任小说”（Never trust the artist. Trust the tale）。余英时先生曾对我说，现在的“《红》学”其实只是“曹学”，也包含这个意思。

除掉上面那些大帽子的教条外，还有一个最根本的理由：我那篇东西一定很糟，不够格入选，干脆不予采用为上。请求您理解我的惭愧的心情，不责怪我的“不合作”。

此请编安！钱锺书上四月十二日

钱先生于1998年12月19日去世。12月底，李国强给杨绛汇去港币五千元作为奠仪，次年2月20日，杨绛回复一信，这是目前所见材料中，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信。

国强先生：

二月四日大函奉到，拳拳之意，感激不胜。前承惠寄奠仪伍仟港币，得通知单后（1998年12月28日）即往银行办“拒收”手续。不知该款已退回否？如尚未退回，请往银行一询究竟。如已收到，烦来信通知。费神谢谢。

我尚粗安，有需要时必向您求助也。

草草即颂

新春纳福

杨绛 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日

（1）四十年前的小文章：指钱钟书在1940年代所写《中国诗与中国画》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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